随风直到夜郎西

随风直到夜郎西
  
汉朝使者往夜郎国，夜郎王问曰，“汉孰与我大？”从此“夜郎自大”便在文化史上占据了一席之地，这个四字成语的地位远远地还要比贵州省重要。  
飞机降落贵阳，首先令我吃惊的是龙洞堡机场就建筑在群山之间，贵州属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到处都是低矮的山丘。机场不大，但置于美丽的山景之间，仿若被花园包围，这是机场的独特之所在。果然根据导游小古的介绍，龙洞堡机场有三最，为了建筑这个机场，炸毁的山最多，填充的岩洞最多，而为此导航的雷达系统最为先进。  
贵州为世人所瞩目者三，一个是茅台酒，机场路口就有个巨大的水泥酒瓶子，昭告世人；一个是黄果树大瀑布；还有一个是确立毛泽东同志领导地位的遵义会议。  
  
2005年权威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织金洞为中国最美丽的洞穴，得此消息我跃跃欲试，我一直想看看这最美丽的洞穴到底美在哪里。从贵阳乘车七拐八拐地沿着盘山路向织金县进发，从地图上来看，直线距离并不远，但这到处是山的贵州让公路盘旋不断，车转人晕，女人们开始不断地要求停车，先是小女人下车呕吐，过了一会儿胖女又下车呕吐，再接着红衣女也下车弯腰啊啊作响，最后湘女也下车又捶背又漱口。我说男人掌控这个国家的政权不无道理，当初要是这些女人来走长征路，早给蒋介石同志打趴下了，哪里还到得了陕北刘志丹那里。总有人为国牺牲，也总有人毫无顾忌地享受胜利的果实，社会就是这么进化的，一点儿也不留情面，我们这一代人刚巧遇到太平盛世，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摆出高贵的态势向这个社会炫耀。  
刚一到洞口，我的情绪便急剧波动，因为那些石壁上的题字。这个官本位的国家是要了人命的，走进织金洞的一段走廊里，题满了各路诸侯的书法，有在位的国家议会副议长，也有雄霸一方的总督。我大体上把织金洞看作一个允许人文气息沾染的自然景观，可这人文气息要以千年来计才好，看看这些官不过二品的老爷太太，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汉字刮进石头里，再过十年，你何许人也？书法如果也算艺术，技法不过居半，人法也同样居半，人无文名，再好的技法也不过徒增笑而。洞口两旁密密麻麻刻了不少，看着都心烦，会钻营的人哪里都落不下。  
织金洞在全球的喀斯特洞穴里是最长的，因为事先在桂林市看过类似的洞穴，结果进了洞发现景观大体一致，唯独走的路线长，期望丧失了大半。那也要赞美这大自然的巧夺天工，洞穴最宽敞处数万平米，兵荒马乱之时做个村寨的临时避难之所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洞内的石钟乳、石笋不计其数，千姿百态，不可以语言形容。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这些俗人把上上下下的许多石物看成了男人的阳具，也难怪，那么地惟妙惟肖。最初一个相对逼真的石具伫立在路边，每个人过去都摸一把，摸得光亮，大意是女人生男孩男人更刚劲。等到最后一棵挺拔的硕大石笋，大家都说是最像男人的器具，但说成是大象的更好些，因为太大了，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空间。红衣女说那是阳元石，和粤北丹霞山的差不多。出了织金洞，很奇怪，脑子里反复想着王小波的那首诗，“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  
  
在观看黄果树瀑布之前，我们被带到了水上石林景区。“祖国风景美不美，全靠导游一张嘴”，这回我可信了，不过就是水上有些石头柱子，和昆明的路上石林相对比，导游小古差点儿没说不来白活。水上有一排排的石礅，从上面走，石礅上刻着一年的365天，重大的日期有名人的诞辰日，以外国人居多，没想到最新上天的宇航员杨利伟也名列其中，蹦蹦跳跳地来到自己的诞辰，光秃秃的，我想着那空白是留给我自己的。据说站在那上面许愿很灵验，我就希望太太给我生个女孩，我还希望千万别长命百岁，因为我和衰老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都说不到黄果树就等于没到贵州，我们奔波着赶往黄果树大瀑布。其实就算不去，我也基本上了解了这个瀑布，书上读过，电视上看过，熟悉的东西不再令人兴奋。晋朝的宗炳到了晚年把风景画在墙上，哪里也不去，神游八极，也挺快活，看来什么东西一熟，兴趣就不大了。美加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最为有名，可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去，因为我还没去，那瀑布就早长在我脑子里了。下了长长的手扶电梯，就听见远处水声轰鸣，这个季节是风水期，奔着瀑布而去，转过一个弯儿，大瀑布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李白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夸张一下黄果树也不错，巨大的水雾在阳光下挥发，弄得我眼镜都湿透了。游客太多，想来点儿沉思的雅兴根本就没机会，顺着人流慢慢走，连拍照都懒了。如果说黄果树简简单单只是这一团水的话，看不看没什么，奇妙之处在于聪明的贵州人从瀑布的后面凿开了一条水帘洞，站在滴水的洞里看瀑布，轰鸣惊人，不消片刻，感觉整个山洞都要垮塌，赶紧逃跑保住小命要紧。再回望，黄果树还在那里，落差77米，宽101米。  
苗族人把瀑布旁边生长的黄葛树发音成黄果树，瀑布由此得名。  
  
除了颠簸的车程之外，还有可记忆的就是水春江的漂流了。别轻信文人的话没错，很早之前我看过一部关于荔波县旅游景点介绍的DVD，那如诗如画的景色，那缥缈细腻的叙述，让我一下子爱上了荔波，我曾想只要去贵州旅行，第一个景点就是黔东南的荔波。我们安排了这个行程，一路上我都没睡好觉，我巴不得很快到达那个仙境。大老远地奔去，先是看了一处叫鸳鸯湖的地方，夹在山之间，大家坐上那种公园里常见的鸭子船，划来划去，我没下水，坐在岸上读书；后来又到了一处水上森林，可惜几天没下雨，水退了，水上森林徒有其名，抓了两只喝水的蝴蝶勉强自博一乐。  
就在我悔恨轻信人言之际，真正令我难忘的景观出现了。公路紧挨着一条响水河，顺山势而下，下得车来徒步，那水势汹涌，梯级的地方泛着漩涡，声响震人，水流甚速，怕是失足掉进水里便会迅即殒命。这样的水势没有人敢漂流吧，什么样的船也给弄翻了。等车子开到了水势相对平缓的水春河，我们的快乐时光才告来临。沿途所有的风光只需要我们用眼睛，而这次却需要我们自己的参与，坐进皮筏艇，顺流而下，湍急处巨浪扑面而来，满船都是水，平缓处大家打开了水仗，欢乐如孩童。长长的漂流两岸壁立，一片苍翠，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就算一根电线杆都看不到，景不醉人人自醉，这水春江的漂流怕是整个贵州之行最值得留恋之处呢。  
  
现在社会人的无奈之处在于匆匆，就连我们的旅行也无法不匆匆而行，早起晚归，不停地赶路，就为了更多的消费。贵州是明显的落后，当然和地理环境有关，到处都是山，庄稼只能种在山地狭小的平地间，但凡有那么一块巴掌大的空地，也都要种上玉米，我看那玉米棵棵都弱不禁风，和东北的玉米比较起来，是汉子和女子的形象。喀斯特地质地基不好，就算修高速公里，造价也要数倍于平原地区，一直行进于交通发达地区，不通公路的地方落后面貌可想而知。  
但这落后不落后还真要辩证地看，一个日本团参观苗族村寨，看到落后的场景，日本客人问，“你们为什么不能加快速度劳动这样效率不是更高么？”那些苗族老阿婆慢悠悠地回答，“人这一辈子最后都奔着一个方向使劲，我们为什么要急着赶死呢？”  
在贵阳市郊的青岩古镇，我总算悠闲地消磨了一个下午。前清时，那镇子里出过云贵两省第一名的状元赵以炯，后来为官做到广西学政，他们一家四个弟兄都是进士，这在当时是了不起的事儿。小镇不大，从前为军事商贾要地，光宗教就有好几种，佛教堂有，天主教堂有，道教堂也有，我是见庙就拜。道教堂里有个眉清目秀的青年道士，敲着木鱼一类的器物，在黑乎乎的大堂里值班，我看崇奉的不是三清大帝，而是许真君，就没跪下去磕头。我心肮脏，认为人欲高于一切，看见那些和尚和老道，总觉得不像干好事的。  
一人得道，全家受福。周恩来的父亲曾在小镇子里住过一段，这样那房子就给圈起来，还卖门票，供游人参观。小镇里盛产臭豆腐，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烧烤臭豆腐的味道，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一次看见记者报道，说深圳的恶劣商贩为了增加臭豆腐的味道浓度，向那上面浇大粪汁，从此见了烧烤臭豆腐就反胃。还都是靓女吃得多些，迎面走来，带着墨镜，一手拿着黑乎乎的臭豆腐，牙缝里都是黑的。  
  
在前往黔西的路中，导游曾告诉我们说，贵州的那条路上有三颜色，白黄黑。黑的是煤，靠卖能源挣钱；黄的是水晶，前往缅甸的必经玉石通道；白的就是杀手海洛因。后来我注意到，贵州的各条路上都有明晃晃的禁毒标牌，这说明毒品犯罪已经相当厉害了。  
忙乱的贵州行，想象中少数民族服饰大放异彩的场面没有出现，那50余个少数民族都在迅速地汉化中，而后再加快西化的步伐。在一个小山村的杂货店里，我发现墙上贴着一张香港明星莫文蔚的大幅图片，脏污的一片也抵挡不住莫女大腿的魅力，这全球化的时代风卷残云一样地到来了，势如破竹，海拔一千多米的贵州也抵挡不住。  
  
2006/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