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蜡烛的云海、小男孩和一项社会调查

“通天蜡烛是什么意思？什么来历？”我问向导陈叔。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祖宗起的名字啦，我不知道，村里也没人知道。”陈叔就这样回答我。
我向来对稀奇古怪的事情有兴趣，这个“通天蜡烛”一定有一段故事，只不过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人们淡忘了。许多山峰都有着非同寻常的名字，包括那个全世界最美丽的粤北山名——“风吹蝴蝶”。
通天蜡烛海拔1047米，山顶有个军委测绘局钉下的小铁桩，上书“三角点”，表明那里是从化市、佛冈县和新丰县的交汇处。
  
我们乘车逶迤盘旋，在山路里行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终点荆竹园村，而这时我们抵达了千米海拔的近半，也就是说，我们只需再攀登500米左右，即可登顶。进山的路越走人烟越见稀少，人越稀少景致越见佳秀，印证了一句老话，“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有最美的风景”。
山花烂漫，不时掠过车窗，各种各样的树木随海拔的上升也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优势地位，路面是潮湿的，车子偶尔打滑。坐在前面的朋友喊道，有野鸡有野鸡。待我从拥挤的过道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段野鸡的尾巴，野鸡落在高大的乔木上。是雉鸡，有雉鸡出没的地方可见生态已经不错了。
因为同行人中没有人来过通天蜡烛，这样向导陈叔帮了忙。可是不巧，车子刚刚停在荆竹园村，大雨瓢泼一般，大家直喊晦气，到了山脚，眼见着青山却不能攀登不可谓不遗憾，毕竟我们搭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子啊。大家站在宽大的房檐下躲雨，一面闲聊，老天爷照顾我们，雨小了，而天也亮堂起来。
队长发令，出发。
新景观总能令人兴奋，两只眼睛不够用，东瞧瞧西看看，每个地方都有与众不同的所在。村民们向山上开路，经过刨蚀的山体不时地出现塌方，还需小心才好。绿丛林里透露出的杜鹃花让人们不时地喊叫，殊不知山顶的杜鹃花已让人惊诧。天阴沉沉的，雨丝也是有的。行至将近一半，山间水雾大面积袭来，能见度越来越低，紧接着，雨水扑面而来，打在身上噼里啪啦。
开弓没有回头箭。冒雨上山，鞋子湿透了，衣服裤子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还多亏了朋友“野梅花”给我的雨披，否则怕连相机都要难保。雨大得很，艰难地上爬，临近山顶，雨霁。
登高举目四望，云在脚下，云海茫茫，远处山峰若隐若现，那云随着风势变幻多姿，大自然的神奇已非笔墨可能形容。云如滔滔巨浪席卷而来，转眼又飘忽而去，云白而洁，已令人瞠目结舌。置身山顶，纵使再浇个透顶，一睹此景又何妨呢？向下看，先是几株杜鹃怒放，移至山边，漫山遍野的杜鹃红彤彤一片，如此壮丽的天成景观倒还是第一次亲见。杜鹃热情似火，映衬着远处的云雾，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醉的了？山上容易，看云海不易；一年四季皆可登山，而唯有这个季节才有花海。翻江倒海的云雾和千余亩的杜鹃花就印在脑子里了，和通天蜡烛的名字在一起。
  
向导陈叔带我们上山，村里的一个小男孩也随着队伍上了山，小男孩只穿了一双塑料拖鞋。大家怎么劝他，他也不回去。好在天气不热，大家也不用喝什么水，小男孩也不喊口渴。小男孩大眼生生，水灵灵的，长得倒是满可爱的。
途中大雨，队友用雨伞给小男孩遮蔽，在杂草丛中行走，小男孩就穿着他的拖鞋，不喊累也没有什么不适。喝了口水，看小男孩一无所有，就把剩余的唯一一袋牛奶递给他，山里的孩子不做作，不用谢，拿过来就喝。到了山顶，早有另一支队伍先期抵达，不知什么人过生日，把一个巨大的蛋糕放在地上，小男孩一看见这个蛋糕，就再也走不动了，为着蛋糕转圈。只可惜那些朋友没切给他一块，到我们离开山顶，小男孩还恋恋不舍。
我们到低一些的山包进餐，这才发现小男孩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有朋友带的一盒鸡翅小男孩消灭了近半，所有的东西他都吃，别人没开始吃的时候他就吃，别人吃完了他还在吃，甚至在路上他还从兜里拿出东西来吃。
朋友们善言相劝不要多吃，小男孩开了食戒，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家里贫穷，遇到好吃的，简直不要了命，那是有这顿没下顿。村里的孩子不比城市的孩子，生下来就养尊处优，小时候就盼望过年，过年才能有好吃的，我深切地理解这个小男孩，所以我不说他。爱吃是人的本性。
想起在登七娘山的路上，几只狗一路尾随，因为大家给它们吃的，成了习惯。忽然联想到小男孩，是不是他跟着上山也只是为了找些吃的？不管怎么说，小男孩只穿了双拖鞋，而我们却全副武装还气喘吁吁，我相信未来的世界是小男孩的，只有那些饱经淬炼的人才能在风吹浪打中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未来真有了战争，自己怕是连跑都跑不动的，更遑论什么革命了。
  
看云海看花海都是收获，闲聊也是收获。
站在屋檐下避雨，正好是聊天的大好时机，谈话人是陈文甜和陈叔。
谈话地点：荆竹园村，类似世外桃源，海拔500多米的山间村落，村里面贫富显而易见，有人家盖起了四层高楼，有人家还住在潮湿的一层低矮房子里。
陈文甜，女，近四十岁，看起来像五十多岁，满脸焦黄，皱纹不少，斜靠在门边；陈叔，近五十岁，镶着银牙。
问陈文甜：这个村子有多少人？大约多少户？
陈文甜：800多人，大约100多户。
问：家里有几个孩子？
陈文甜：4个啦。两个女孩，两个男孩，后面的两个男孩是双胞胎。
问：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
陈文甜：农村里没有男孩是不行的。
问：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政府罚钱没？
陈文甜：罚啦，不罚怎么行？要是不交钱，那连我们亲属家都不能种地的，都要受牵连的。
问：最大的孩子几岁了？在上学么？
陈文甜：最大的十四岁了，上初中；小的还在读小学。
问：那生活肯定有压力吧？都有什么收入来源？
陈文甜：压力是肯定的啦，四个孩子能没有压力么？孩子们都上学，尤其上初中的，在镇里住校，都要给钱的。农民就靠种地了，我们家里种了5亩水稻，双季稻，每年产8000斤左右，那一年就收入一万块左右，要按劳动力算，人均5千块钱啦。农忙的时候，还得帮别人打打短工，一天50块钱。我们家孩子多，得比别人多干，我们还买了拖拉机，有时候帮别人运运竹子木材什么的。
问陈叔：你家里几个孩子？
陈叔：三个。大儿子在县里面开车，自己买了车；大女儿嫁出去了；小女儿在深圳做工。
问：家里有地么？还种不种地？村子周围的这些山都是怎么分配的？
陈叔：我家里不种地了，太累。但是我们家有竹子地，就是村子周围的，我们这些山地都分给各家各户了，每家几个山头。我家的竹子每五年砍一次，一颗竹子能卖5块钱，雇工人砍一棵1块钱，我都是雇人做工的。
问：这附近的山里还有没有野生动物？
陈叔：有，不过比以前少多了。野鸡什么的都有，冬天闲的时候我们就去山里打野鸡，还有野猪。打大的就卖了，小的就自己吃了。
问：有没有人管？
陈叔：有人管，偷着打就行了。
  
广东的人口问题未来会成为一个尖锐的社会矛盾。民间习俗里依旧重男轻女，并且差不多每家农民都是超生，超生不仅仅是个家庭问题，绝对是个社会问题。生下来的人要吃东西，要生存空间，于是人们便加大对自然的开发力度，荆竹园村到处都能看到毁林开荒的痕迹，水土流失和塌方地段屡屡出现。中国政府看起来集权，实际还是分权，地方各自为政，缺乏国土保护意识，只讲开发，不讲可持续意识，正在步欧美的后尘，也就是所有的国土都要开发完毕。凡是能适宜人居的地方都要住上人，岂不知这是对自然对生态最大也最沉重的破坏，如今举目全中国，未经开发的国土已寥寥无几，铁路公路纵横，上山下海，生态灾难无人估计。对自然进行的野蛮改造，让动物没有生存空间，改造的越多，粮食产量越大，产量越大，人口越多，人口越多，技术越发达，已形成恶性循环。若干年后，除了人，举国之内怕所有动物都荡然无存。没有了生态的多样性，住再高的楼，手里有再多的钱，生活有意义么？连500多米的山间凹地都住满了人，这个世界真是要疯狂，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难上加难。
打破广东神话。广东是个GDP大省，2005年逾2万亿，占全国的1/7弱，这项成绩历来为国人称道，当官可以到处吹嘘，小市民可以借此耀武扬威，似乎广东天下第一。可是深入粤北粤西粤东，完全是两回事儿，看不到一点儿发达的影子。如果说珠江三角洲发达，这个巨大的城市群果然令人刮目相看。自从化市行车一直到深圳市，到处都是水泥建筑，工厂发达本来是好事，过于密集就不是好事儿了，没有一条河流是干净的，以至于深圳市地处亚热带，却要喝江西省的水。工业畸形膨胀，城市畸形膨胀，珠三角除了热乎乎的空气、人流和水泥，生存环境已越来越差。如果把生态破坏的窟窿抵上，广东现在是负增长。也就是说，子孙后代的财富都被我们这代人挥霍光了，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2006/4/2